十月海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笔趣阁137699.com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
喜安斋的门开着,太阳光从门口一拥而入,在青砖地上打出一片刺眼的白。
俞轻靠在椅背上,目光穿过白光,掠过几树粉粉白白的海棠花,最后落在湖畔旁的窈窕少女身上。
少女穿着白衣蓝裙,站在一张画案前,专心致志地挥毫泼墨。
虽看不见正脸,但俞轻知道她是谁。
俞家出美人,俞依依是美人中的美人,淡雅、聪慧、出尘、才艺过人、纯善……
俞轻唇角微勾,露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意。
“唉……”广安帝轻叹一声,右手按在额头上,用大拇指和中指揉了揉太阳穴,“朕……”
俞轻收回视线,站起身,打断了他的话,“民女知道皇上要说什么。皇上想说:大金和亲是假,麻痹我武国伺机偷袭是真。即便如此,和亲之事皇上也不能不应。十年抗金,我国早被边关掏空了国库。皇上想问民女,民女能不能体谅皇上,能不能为了武国远嫁大金,与齐旻成亲。如果不愿,就要将民女流放大燕关永远不得回京,对吗?”(旻min二声)
她的目光沉静锐利,声音清脆,语速极快,像极了掉落一地的算盘珠子。
“闭嘴!”礼国公俞在越大声呵斥道。
俞轻看都没看他,扫了眼二叔俞在铭,与广安帝的视线短兵相接。
“你……”广安帝惊怒交加,凌厉地看了俞在越一眼,“你是如何知道朕要说什么的?”
“皇上明鉴,臣完全不知皇上召臣父女前来所为何事呀。”俞在越惶惶地辩解了一句。
他瞧瞧广安帝,又瞧瞧俞在铭,再斥俞轻:“皇上若想让你和亲,颁张圣旨便是,何须你的体谅,还不赶紧跪下请罪?”
广安帝抬起右手,示意俞在越闭嘴,大步走到俞轻面前,负着手,刻意放缓了语气问道:“俞轻,有谁跟你说什么了吗?”
俞轻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,说道:“皇上,今日酉时三刻长乐公主诞生,民女恭喜皇上贺喜皇上。”
“……”广安帝张着嘴,愣在了原地。
容贵妃在俞轻进宫时刚刚发动,他在进御花园之前得到的消息,“长乐”这个封号还只是盘旋在脑海中的一个想法——毕竟孩子还未谋面,是男是女都不知道。
广安帝软弱,脑袋还算正常,很快明白了俞轻的意思,她是在告诉他,她就是知道他在想什么,与旁人无关。
“朕明白了,你且说说吧。”他转身回去,坐下,耐心等待俞轻给他一个合理解释。
俞在越与俞在铭对视一眼。
俞在铭警告道:“大侄女,皇上垂询,务必谨慎回答,有一说一有二说二,万万不可隐瞒,更不可胡言乱语。”
他是俞家最有出息的嫡系子弟,二十八岁中状元,之后一路扶摇直上,如今是最年轻的六部尚书,主持吏部已有三年。
俞轻道:“皇上,民女非是听他人所说,而是昨晚做了个梦,梦见了今天以及从今以后三年间,在民女身上发生的所有事。从皇上召民女入宫开始,一切都在按照梦里预见的一切发生着。”
“梦?”
三人异口同声,将信将疑。
俞轻点点头,“对,是梦。”
“在梦里,三殿下已被封为诚王,皇上命他到大燕关督军,一个月后动身,顺便送我到两国交界处。他今日本该到驾前领旨谢恩,但因偶感风寒来不了了,所以让太子殿下代为告罪……”她转过身,指了指湖畔,“想来太子殿下就快到了。”
那边,俞依依恰好放下画笔,握着小拳头,做了一个慵懒的伸懒腰的动作。
三个中年男人的目光顿时柔和了不少。
俞轻看得分明,不由轻哼一声,心道,俞依依柔弱,你们把她放在手心当珍宝,自己这般性子孤拐的就活该做牺牲品了么?
“你撒谎,太子何在?”俞在越又先开了口。
俞轻轻蔑地看着他,“父亲稍安勿躁,太子殿下马上就到。”
俞在越恼羞成怒,抬起手指着她。
俞轻微微一笑,有后娘就会有后爹。幸好,她以前不曾怕他,现在就更不怕了。
“确实来了。”俞在铭道。
俞在越也看到了,抽筋似的缩回手指,紧张地看了看广安帝。
广安帝的脸上有了凝重之色。
太子先去找俞依依了,二人在花树下并肩而立。
一个修长俊美,一个娇俏温软,金童玉女,好似一幅美人游春图。
俞在铭第一次正视俞轻,问道:“你还梦到什么了,和亲后怎么样了?”
俞轻道:“民女答应和亲后,依依说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长姐了,要回家陪民女住些时日,民女感动极了,离开京城时还与她抱头痛哭了一场。”
其实,俞依依已经知道俞轻代她和亲一事了,之所以要回国公府,只为掩人耳目罢了。
俞在越心虚,回避了俞轻的视线。
广安帝有些尴尬。
俞在铭则面无表情。
俞轻接着说道:“路上走得很顺利,诚王殿下除了一直没露面外,其他事体都处理得很好很周到……”
她把亲身经历的上上辈子的最后三年娓娓道来。
那时的俞轻,不知齐旻一心求娶的人是俞依依。
她自觉享受了皇家和俞家带来的诸多好处,就应该为皇家和俞家做相应的贡献。
即便广安帝不用流放作要挟,她也会答应下来。
她体谅广安帝的难处,体谅父亲卖女求荣、立功心切的心情,带着大笔嫁妆赶赴大金,做了一路“牺牲自己、成全武国”的英雄梦。
直到见了齐旻方知,她从来不是什么英雄,只是一个被所有亲人欺骗的狗熊。
齐旻大发雷霆,在她脸上连割三刀,从右脸割到左腮,刀刀见骨。
她毁了容,在地牢里过了暗无天日的三年。
广安十八年冬——武国亡国后,她回来了,被押进了洛王府。
俞依依穿着一件淡紫羽缎面白狐狸里的鹤氅,手里捧着紫铜福禄暖手炉,居高临下地见了她一面。
俞轻上辈子在微澜界打了二十年铁,枯燥单调的炼器生活把她原本的脾性改了不少,却依然能清晰地记得俞依依当年说过的每一个字。
“长姐,你连个男人都伺候不好,为何还要苟活到现在?武国亡国了,你竟然还活着,不觉得愧对死去的亲人吗?”
“让她滚,我不想见到她。”
于是,她被侍卫带出俞依依的院子,死在后花园里。
在临死前的一刻,俞轻才弄明白:他们把武国亡国归罪于她了——只因她没能服侍好齐旻。
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呀。
……
俞轻在讲述她的死因时稍稍改动了一下,只说被杀,不提俞依依,以免被俞在铭忌惮,在她羽翼未丰前先要了她的命。
末了,她总结道:“皇上,去年武国大涝,大金大旱,他们同样颗粒无收。两国鏖战多年,我们的精兵强将折损严重,大金也概莫能外。”
“齐旻之所以要娶俞依依,一是想羞辱我们,二是他早已通过细作知晓依依的盛名,他要的从来都不是随便俞家的哪个姑娘。”
“是以,民女嫁过去只有死路一条。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,皇上直接动手便是,民女绝无怨言。”
俞在铭蹙起浓眉,斥责道:“轻轻不可胡闹,更不能以死要挟皇上。”
俞轻挑了挑眉,幽深黑亮的瞳仁冷冰冰地注视着俞在铭,“二叔,你女儿嫁过去是享福,我嫁过去就是送死。人都要死了,再不做点儿什么,怎能对得起拼死生下我的母亲呢?”
“你……”俞在铭哑口无言。
“啪!”广安帝一拍案几,“够了。”
俞在越吓了一跳,脸色也白了几分。
俞轻垂下头,抚了抚衣摆的皱褶。
如今朝野上下分成两派,一派主战,不同意和亲;一派主和,希望通过和亲讨好大金。
广安帝性格软弱,遇事不决,眼下正在两可之间。
俞轻确信,她的这番话一定会帮他下定决心。
果然,广安帝阴沉沉地注视着俞轻,说道:“朕念你年轻,恕你御前无状之罪,大舅兄带她回府,好生教教规矩。”
俞在越躬身道:“老臣领旨。”
俞轻跪下,盈盈一拜,“民女所言都是实情,恳请皇上三思。”
广安帝不耐地摆了摆手,“出去!”
他不再逼她表态,俞轻知道,她赢了。
她用袖子掩了唇边的笑意,跟着俞在越出了喜安斋。
湖畔的年轻男女正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,清越的男声和绵软的女声被春风交织在一起,格外的动人心弦。
俞轻侧着头多看了几眼。
俞在越说道:“你八字不好,太子不会娶你,皇上已经定下依依了。”
他说这话是有根由的,就在两年前,俞轻的小未婚夫病逝了。
钦天鉴算过,她八字克夫。
这是机密,也是她被送到大金和亲的另一个理直气壮的借口。
俞轻哂笑一声,再次把轻蔑明晃晃地挂到脸上——她从未想过嫁给太子那个窝囊废。
俞在越吃了个瘪,气得一甩袖子,扔下俞轻大步往前走去。
彼此间拉开三四丈的距离后,他又慢了下来,问俞轻,“在你的梦里我也死了吗?”
俞轻道:“据我所知,只有依依活了下来。”
俞在越眼里一暗。
俞轻摇了摇头。
如果死期已定,三年内广安帝君臣还是毫无作为,混吃等死,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们。
“天王老子肯定不会救他们,但你可以。”一个声音突然出现俞轻的脑海里。
神识传音?
俞轻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了一下,然而除了心事重重的俞在越和一个小太监外,周围只有花草。